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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案本第58节(1 / 2)





  他愣住了。

  他的父母都知道他是有病的,但他们似乎以他的疾病为耻。尤其是他的母亲——

  “你不可以去伤害任何人,你要学会自我调节,我能理解你生理上的难受,但小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精神上的痛苦?看来你还是不够坚强。”

  他安静地听着母亲诸如此类的训诫,像每一次接受教诲一样。他照着他们的要求去活成一张张奖状,一盏盏奖杯,一句句夸赞。

  他是支离破碎的,每一片血肉都要放到显微镜下供人检视。

  他不能出错。

  所以,每次发病时,他都会把痛苦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,内化到自己结了厚茧的心里。

  他必须是优秀的,他连疼都不能喊。喊了也没有用,没人会真正在意。

  渐渐的,他竟丧失了呼痛的本能。再也无所谓了。

  就像童话故事书里磨牙吮血的恶龙,棘皮利爪,却没有飞出过自己的暗礁。他折磨的是自己内心,啮咬的是自己肢体,他把那些会让人失望的变态病症,都转化成了无法轻易示人的伤疤。

  只要不去害人,他的病就没有错过吧?

  每一道腥甜的血印子,都是他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,都是他为了做一个正常人,而选择自我束缚的枷锁。

  他自己的血,是他为病魔送上的唯一祭品。

  这些他都早已习惯了。

  可偏偏那个私人医生要挣动他自缚的铁索镣铐,要踏入他森寒无光的恶龙巢穴,要触摸他身上深浅不一的疮疤,然后问他,喂,小鬼,你不疼吗?

  他的内心发出幼龙微弱却震怒的低吼,却在男人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他的伤口时拖着血淋淋的残躯仓皇避闪,刺棘丛生的龙尾焦躁地拍打着。

  他不习惯被询问。

  更不习惯被关心。

  他说,我不疼。

  我不疼你别这样看着我!我不会伤人的,你们不要关我,不要盘问我,不要靠近我,走开……

  手却被捏住了,年轻的医生将他一直掩藏在下面的胳膊拽出来,捋开了他的衣袖。

  冰冷的刀片掉在了地上。

  目光所及之处,是这个年幼稚嫩的孩子在发病时,为了克制自己的伤人冲动,在自己身上用刀尖划出的一道道的口子,温热的血还在纵横交错地流。

  幼龙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,甚至跌落了乖巧温驯的人类面具,露出后面狼狈不堪,伤痕累累的丑陋小龙的脸。

  他拍打着长满荆刺的龙尾,喝吼时展露尖尖的利齿,以所有的戒备,着急地将这个入侵者逐出自己的巢穴——

  “不关您的事,别碰我。”

  年轻医生没有管他的反抗,双手绕过他的咯吱窝,将小小的孩子一把抱起来,扛在肩头。

  “别动。”

  贺予挣扎起来,他厌恶极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,厌极了他衣袖里淡淡的药涩味。

  他再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暴虐,咬着牙轻声地威胁,也是警告。

  “放开我,不然我可能会伤害你……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医生淡道:“你打算怎么伤害我,有具体方案吗。”

  回到别墅里特意收拾出来的治疗室,医生把他往柔软的儿童小沙发上一扔,砰得甩上门,然后去抽屉里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。转过头来时,贺予只看到谢清呈一双幽深冷锐的黑眼睛。

  那是第一次,他没有被当做一个“榜样”凝视和羡艳。

  他好像在这样的眼神里,忽然就成了一个笨拙的孩子,失误和可笑都情有可原,甚至伸手问人讨糖吃,也是没有错的。

  所以他愣住了,都忘了跑走。

  谢清呈在水池边洗手消杀,然后说:“手伸出来,我给你包扎。”

  “……没关系。我不在意。”贺予别过头,攥着自己流血的伤口,不肯相信眼前的这个人。

  谢清呈微微扬起眉:“你习惯了血腥味,习惯了暴力,甚至因此而无所谓自我伤害,是吗?”

  贺予轻声道:

  “是。这是改变不了的,我不想麻烦您治。”

  谢清呈淡漠道:“我是拿钱的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“小鬼,你觉得自残是一件正确的事吗?嗜血疯狂,内心扭曲,是一件该被忽视的事吗?”

  “你连自己都要伤害,你连自己都不重视自己。血腥味闻多了,就什么人情都没有了,慢慢地,越来越疯,越来越麻木,一生活得都像草木顽石,你不遗憾吗?你不疼吗?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这些对话,就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那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