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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节(1 / 2)





  耳朵里“嗡”的一声巨响,千百种声音忽地奔涌而来。

  有雷声、雨声,有夜间的嬉闹追逐、不明所以的逃亡,有切切窃窃私语的聊天,有孤独无助的呐喊,还有钢琴、提琴、二胡……各种乐器的混合。

  每天早晨,它们都以压倒一切的姿态惊扰他的梦境,令他如同被针扎一般腾坐起身。

  这是郑航从网上搜罗来的闹铃。第一次听到,他心神便为之一振:就是它了。他就需要每天早晨都接受这种挑战。

  他很累,睡眠不足,加上午夜和那个禁毒协会女孩的奇怪追逐,让他有点儿晕头转向。他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,方娟第一眼看到他便这么说。也许应该听取姨妈的建议。

  他会考虑的,但不是现在,是考核之后。竞职不成功不要紧,他把它当作一场历练。

  郑航的目光落到床边的钟上:5点40分。

  “哇哇哇!”他大叫道。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,满屋子乱窜。应该……干什么呢……没错,找衣服,昨晚的衣服都扔进洗衣机了。回过神,他推开衣柜门。

  衣服几乎都是姨妈收拾的,分门别类,叠得整整齐齐。但他就是找不到自己需要的那件。他太不熟悉衣柜了,每天都只管伸手穿。他跟姨妈说过,让她不要再管他了;姨妈就是不放心,总是每天都要到他家里看看。考核训练开始后,她还要住进来,说要搞营养饮食。郑航慌忙拒绝,表示维持原状就好。

  “看来是需要一个女主人,而不是姨妈。”姚琴跟在郑航后面,扬起一边眉毛问道,“是不是找到女朋友了,怕姨妈当灯泡?”

  “没有的事,有姨妈在身边过得挺好。”

  想着跟姨妈的对话时,方娟的形象忽而闪入脑际,忽而又不见。他找到内裤及运动服,慌忙套上。穿着穿着,又想起今天该去考核训练处签到,于是脱掉运动服,换上春秋训练服。

  来到楼下,正碰上阳阳和欧阳伟。

  “这伤不错。”欧阳伟指着郑航的脸,评论道,“是演习留下的吧,快赶上包青天的月牙儿了。再练练脸色也跟伟人一样了。”

  “你也好不到哪儿去。”郑航笑着说,“脸就像一块牛肉干,一定是嫂子不给抹增白霜。”

  “还增白霜,抹珍珠粉都没用。我昨晚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女儿说会儿话,猜我女儿怎么说。她说:‘哇,爸爸你去了非洲啊,被非洲基因染了色。’”

  “真是太可爱了!”

  “你真这么觉得?”欧阳伟说,“今天早上我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,后悔与女儿见面。”

  “绝对的。”郑航幸灾乐祸地说,“凭这副尊容,足以吓跑坏人了。”

  阳阳正在前面猛踢飞毛腿,听见郑航的话,回过头来。“昨晚那女孩是谁,大大的眼睛、长长的睫毛、高高的鼻子、薄薄的嘴唇那个?没被你吓跑吧?”

  欧阳伟开心地大笑起来。“郑所长不错,还有心思泡妞。”

  “没有。遇上一起纠纷。女孩是一当事人,禁毒协会的。”

  “方娟?”欧阳伟问。

  “你认识啊?”

  “禁毒协会不就方娟一个女孩吗?分局好几个年轻人想追呢,可惜人家眼光太高,看不上眼。说实在的,那女孩还真不错。”

  “欧阳队长后悔结婚太早。”郑航调侃道。内心忽地有几许兴奋,昨晚是他把方娟送回去的,她似乎并不像欧阳伟说的那样高傲。

  “没错。”欧阳伟有意这么说,最后想起看一眼表。这一瞥不得了,他赶忙加快步伐,径直奔向操场,快到路口时又停下脚步。“说真的,郑所长,如果觉得她还行的话,可以主动大胆点儿,你们挺般配的。”

  “我才没想这么多呢。”郑航心说。母亲死后,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女性,那就是姨妈。心里除了痛苦忧郁,就是如何干好事业。他还没想过找另一半,他觉得警察职业太凶险,怕另一半像他母亲一样抑郁而亡。

  此时,他心里漾起不祥的预感:死亡。也许是创伤后压力综合征作祟,他竟然精确地预测了今天早晨可能会发生些什么,比如死亡,比如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不可预测的可能崩溃的后果,就在他升职前夕。

  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他把自己逼得太紧。姨妈说:“不要当官吧,一般民警挺好,不愁吃、不愁穿的。”真应该听姨妈的话。他不愁钱,爸爸妈妈的抚恤金、保险赔偿金是个大数字,全躺在银行里。

  签到顺利。然后是训练组组织的集体训练,立定跳远、单双杠、仰卧起坐,都是常规动作,老花样,从小学就已经开始做起了。他们就像一群老鹰抓小鸡游戏中的幼儿园小朋友,穿着统一的服装,听着统一的口令,老老实实地排着队,做着重复的动作。

  接着,是十公里越野跑,每个人手里有一个跑步记速表,有一条规定的路线,但你要另跑路线也行,只要表上的里程数一致就可以。

  成群结队地跑出操场,跑出院门,慢慢地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的节奏,人群渐渐分散,有的还在同一条街上,有的选择了沿河风光带,有的选择往郊外跑。

  沿河风光带锻炼群众多,是预定路线,意在向百姓宣示警威。郑航感觉体力跟不上,步姿形象不佳,便往郊外跑。郊外人少,空气清新,路面平整,不太费力。

  但是,跑着跑着,还在市中心,他就落到了队伍尾巴上。

  他注意到今天的体力反常地虚弱,不仅肌肉筋腱疼得厉害,似乎伤及了内脏,肝肾部位由隐隐作痛变成尖痛,出现典型的气痛症状。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沥青路面,数着步子,用意志力逼迫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迈。

  一边挣扎着追上去,一边发出艰难的喘息声。

  真的非常难受,眼前的世界反常地倾斜着。有那么一阵子,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。他慌忙歪到路边,扶住一棵行道树,摇摇晃晃地撑住自己。

  天啦,左侧身体从肩胛到臀部到小腿,真疼啊!肌肉绷得紧紧的,好像是这边的肌腱被人剪短,迫使手和脚一齐往左腰部萎缩。该死的氧气似乎稀薄了些,无论怎么呼吸总嫌不够,他只得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
  穿过湖口井,他向橘树林走去,希望那边的空气清新些,让他增强些活力。突然,他感到从背脊冒起一股冷气,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周围的树木一下竖立,一下倒转,灰色的大地罩在头顶,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啸。

  恐怕是感冒了,或者发起了疟疾。他无力地想:“郑航,你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?”

  镇定,镇定!郑航在一块台石上坐下来。已是清晨时分,鲜亮的朝霞铺满东方,可他的眼前星星闪烁。有一种浪漫的说法:人死后,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。哪一颗是父亲,哪一颗是母亲呢?是他们在照亮我吗?

  郑航感到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,身子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他惶恐地四处张望,星星消失了,橘林沉默不语,又仿佛不怀好意。

  身体依然绷得紧紧的,胸腔里吸入了略带凉意的新鲜空气。他站起来,逼迫自己往前面走。穿过橘树林便是郊外的大道,可一堆古怪的想法涌进他的脑海里。

  郑航紧盯着前方,晦暗的橘林里隐藏着什么呢?他不敢左右看,那一株株葱郁普通的橘树在这个早晨似乎化作了精灵,偷笑着目送这个战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。它们其中的某一株随时会跳起来,拉着他奔向致命的歧途。

  鼻子里突然有股血腥的味道。

  郑航几乎要叫出声来,过道两侧的橘树突然沾满了鲜血。他仿佛听见子弹的呼啸,每一声呼啸溅起一片腥涩的血花。郑航把手伸向腰部,一边狂奔,一边胡乱地摸索着手枪,可是枪已入库,只掏出一把匕首,心里更加紧张。